手机屏幕亮起，“堂哥”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，烫得我心头发颤。我手指一划，直接按了静音，把手机反扣在桌上。

“谁啊？”妻子从厨房探出头，手里还拿着炒菜的铲子。

“没谁，推销的。”我故作镇定，嘴角却抑制不住地上扬。儿子小辉坐在沙发上，低着头，耳朵根都是红的，刚刚查到的分数——680分！像一颗糖，把我们全家的心都泡得甜丝丝、晕乎乎的。我深吸一口气，感觉积压了半辈子的闷气，终于能痛痛快快地吐出来了。堂哥王建军，这个电话来得真是时候，是迫不及待想看看我儿子考了多少，好跟你家儿子比比吗？这次，我怕是要让你失望了。

手机又开始在桌上嗡嗡震动，还是堂哥。一个，两个……像不知疲倦的啄木鸟。

“是不是建军啊？”妻子擦着手走过来，有些疑惑，“接一下呗，别是有什么急事。”

“他能有什么急事？”我嗤笑一声，胸有成竹地分析，“肯定是知道今天出分，来打探军情了。他家小斌平时模拟考也就六百二三，这会儿估计正心急火燎呢。”

我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。脑海里浮现出往年家族聚会，堂哥侃侃而谈他生意如何红火，最后总要“关心”一下小辉的学习，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，让我如鲠在喉。现在，我终于等来了扬眉吐气的这一天。

第四个电话响起时，我甚至带着一种胜利者的怜悯，对妻子说：“你看，他急了。”

妻子嗔怪地看我一眼，却没再劝。喜悦冲昏了我们的头脑。我们开始兴奋地规划，是直接在家族群里发成绩单，还是等大家问起时再“谦虚”地公布。我们畅想着亲戚们羡慕的祝贺，想象着堂哥那张可能会强装笑意的脸。

第五个，第六个……电话执着地响着，又归于沉寂。微信弹出一条消息，堂哥只问了句：“建国，在吗？”我看着那行字，心里冷哼：“当然在，正是在等着看你这场戏怎么唱。”

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
这持续的来电，非但没有引起我的警觉，反而像是一针针强心剂，加固着我“他要看笑话”的荒谬判断。我把手机调成静音，扔进沙发角落，眼不见心不烦。全家沉浸在巨大的幸福里，商量着去哪家饭店庆祝。

兴奋的浪潮稍稍退去，我决定亲自在家族群里投下这颗“喜讯炸弹”。我刚拿起手机，屏幕却猛地亮了。

是堂嫂的号码。

一种莫名的不安瞬间攫住了我。我迟疑地按下接听键。

“建国！！”堂嫂的声音带着哭腔，尖锐又慌乱，刺得我耳膜生疼，“你为什么不接电话啊！你哥……你哥他出车祸了！在医院抢救！”

我脑子里“嗡”的一声，像被重锤击中，整个人僵在原地。

“他……他开车带着小斌出去散心，回来的路上……撞了……警察说，他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你的，打了六个！建国，他找你到底有什么急事啊？是不是小斌……”

堂嫂后面的话，我已经听不清了。

六个未接来电。

不是炫耀，不是打探。

是求助。

我眼前发黑，扶着墙才没摔倒。心如刀绞，那六个被我无情挂断的电话，此刻像六把刀子，狠狠扎进了我的胸膛。

我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到了医院。抢救室外的走廊上，堂嫂哭成了泪人。万幸，堂哥和小斌都脱离了生命危险。后来我才知道，小斌高考严重失利，情绪崩溃，堂哥是想着我这个做叔叔的，平时跟小辉关系好，想打电话问我该怎么开导孩子。他打最后一个电话时，正因为小斌在车上哭闹而分神……

看着病床上堂哥虚弱的脸，我紧紧握住他的手，喉咙哽咽，一个字也说不出。

什么分数，什么面子，什么扬眉吐气。在生死与真情面前，我那些可笑的猜忌和虚荣，显得那么渺小，那么不堪一击。那六个未接来电，成了我心中永远的警钟，时刻提醒我：别让自私的猜测，隔断了最珍贵的亲情。